一年前我離開了網路,我認為互聯網的世界毫無意義,因為網路讓我變得「黔驢技窮」,它在「腐蝕我的靈魂」。一年來,我不再是「拇指一族」,如我所計劃的那樣,我成功地保持著「離線狀態」。我不再受到互聯網的束縛。

我覺得網路的存在使人類處於一種不自然的狀態,至少我是這樣,也許我已陷得太深而無法自拔,也許是我太過衝動而不能自已。


26歲那年,我計劃辭掉工作,搬到父母那裡住,讀書、寫書,讓自己沉浸在不用工作的消遣時間裡,我要找到真實的自己,我要遠離網路的喧囂,實現自我昇華。

出於某些原因,The Verge(一家美國科技媒體網站)為我離開網路的計劃支付酬勞。

我可以留在紐約,分享我發現及感受,把我的「離線生活」寫成文章,發給那些被我拋在身後的網民們。


2012 年 4 月 30 日晚上 11 點 59 分,我拔掉了網線、關掉了 Wi - Fi,把智慧型手機換成了「傻瓜」手機,這種感覺真的很好,讓我覺得很自由。

幾星期後,我發現自己身處 6 萬名極端正派猶太教徒之間,與他們一同湧入紐約花旗球場,學習有關網路重度使用者危害的教誨,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。

我球場外的新朋友鼓勵我好好利用這一年,「駐足聞聞花香」。


1
我曾有個夢想

讓我來告訴你們,一開始真的是順風順水,我的確停下來聞到了花香,我的生活中滿是意外的驚喜:現實生活中的會面、扔飛盤遊戲、騎車旅行,還有欣賞希臘文學。我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做到的,但我的確寫完了我小說的一半,而且每週向 The Verge 提交一篇文章。

我沒怎麼努力就減掉了 15 磅,買了一些新衣服。人們一直說我看起來讓人神清氣爽,我對此很開心,有次,我的理療師看到我「煥然一新」時,他都有點沾沾自喜。

我發現生活節奏有了一種奇妙的改變。8 月我寫道:「正是因為百無聊賴、缺乏激勵我才能去做一些我真正關心的事情,比如寫作,比如花時間陪伴朋友。」我非常確信我弄明白了這一切,也把我的發現盡可能多地告訴每個人。

我的頭腦不再混亂,我的注意力也因此能夠持續更久。在這一年的頭一兩個月裡,讀 10 頁《奧德賽》就已經很艱難了,而現在我能坐在那裡讀上 100 頁,要是文章不難,我也很感興趣的話讀幾百頁也不在話下。

我學會了不以部落格評論的方式去讚賞某個想法,我把它們寫成了小說長度的見解,我將自己從網路文化的回音室中抽身出來後,我發現我的想法沿著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,這讓我感到很不一樣,甚至有點古怪,但我喜歡。

沒有了智慧型手機對我的保護,我不得不走出我蜷縮的貝殼,在複雜的社交場合與別人交談。沒有了總是讓我分心的手機,我發現我在那些時候更加能意識到別人的存在。因為我不能再在 Twitter 上與別人互動,於是我不得不在現實生活中尋找這種互動。

過去我的姐姐和我交談時她總是很不爽,因為我總是一邊聽她說話一邊操作電腦,而現在她很喜歡我和她說話的方式,她說我說話時沒那麼心不在焉了,更加關心她的幸福,最起碼,不那麼渾球了。


2
回到現實

事實上,不論有沒有網路,我所學的很多東西都能實現,比如,你不用非得戒掉網路整整一年才能意識到你姐姐的感受。

但有一點真的變化很大,那就是傳統郵件。這一年我有了一個郵政郵箱,當看到郵箱裡塞滿了讀者來信的時候我說不出來有多麼開心,這些信件是那麼的真真切切,電子賀卡永遠無法給我這種感覺。

一個女孩在一張信紙上用整齊而又可愛的字體寫道:「謝謝你離開互聯網。」這並不是侮辱,而是讚揚。那封信對我來說意味著整個世界。

但後來我感到很愧疚,因為我從未回信。

在那之後,不知怎麼的,甚至連去郵局這件事聽起來都像是一份工作,我開始對來信產生恐懼,乃至厭惡。

結果,一星期十幾封信像一天幾百封電郵一樣將我壓倒,而我生活中的很多方面也就變成了那樣。就像我在有互聯網時一樣,要去讀一本好書都需要動力,出門和朋友去閒逛也和我戒網之前一樣需要很大的勇氣。


到了 2012 年底,我學會了如何在沒有互聯網的世界裡用新的方式做錯誤的選擇,我摒棄了「離線生活」中的好習慣,但也養成了「離線生活」中的惡習,我並沒有把百無聊懶和缺乏激勵轉化為學習和創造力,而是選擇了被動消費和逃避社交。


3
離不開別人的人

沒有了互聯網,道德選擇並沒有變得不同,想要習慣地圖和線下購物這種實際的東西並不困難,人們還是會很高興地為你指出正確的方向,但沒有了互聯網,想要找到一個人肯定會變得更難,發電郵總比打電話更簡單,發短信、發Line、發起視訊聊天總比登門造訪更容易。

並不是說這些障礙無法克服,一開始我的確克服了,但沒有從一而終。

很難說清楚究竟是什麼改變了我,我猜前幾個月我感到輕鬆是因為我擺脫了互聯網給我的壓力,那種自由是實實在在的,但當我不再有意識地將我的生活視為「離線生活」時,一切都變得平淡無奇,我最壞的一面便開始出現。


有時我會在家宅上好幾天,手機一直關機,沒人能聯繫上我,有時我的父母會因為總是懷疑我是否還活著而感到厭煩,他們會派姐姐到我的公寓看我,而在互聯網上要讓別人知道我還「健在」很容易,我隨時能和同事交流,隨時能成為社會的一份子。


人們總是不吝嗇筆墨去嘲笑「 Facebook 好友」這一概念是多麼錯誤可笑,但我想告訴你們,「 Facebook 好友」總比「一無所有」好得多。


多年來每個星期我都會跟我在外地最好的朋友通電話,但這一年他去了中國,我也再沒和他說過話,因為我沒能堅持我們的社交計劃(和朋友見面),我在紐約最好的朋友也只是消失在他忙碌的工作裡。

我沒能趕上生活的步調。

我的計劃是離開互聯網,去尋找「真實」的自己,去觸摸「真實」的世界,但真實的保羅和真實的世界都已無可救藥地與互聯網密不可分。不是說離開了互聯網,我的生活沒有改變,而是說我的生活並不真實。


4
家庭時光

我的同事和我在科羅拉多碰面,路上,他們問了一些關於我自己的問題。「你覺得你對自己太殘忍了麼?」「是的。」「你的這一年成功麼?」「不。」「回到網上你想做什麼?」「我想幫助別人。」

我的確知道的是我的問題不能歸咎於互聯網,或任何不利條件。離開互聯網前後我的首要任務並沒有改變:家庭、朋友、工作、學習。我不敢保證回歸互聯網後我能堅持——老實說,我很可能不會。可至少我會明白這不是互聯網的錯,我會知道誰應該負責任,誰能解決這些問題。


之後我將會重回互聯網,不過我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,我覺得我又一次投降了,但我知道互聯網才是我的歸屬。


我讀夠了有關互聯網如何讓我們變得孤獨或愚蠢,亦或既孤獨又愚蠢的評論、雜誌文章和書籍,我開始相信它們。

我想弄清楚互聯網都對我「做了什麼」,我才能還擊。但互聯網並不是某一個體的追求,它是我們彼此之間互動的產物,哪裡有人,哪裡就有互聯網。

我在科羅拉多的最後一個下午我與我 5 歲的侄女 Keziah 坐在一起,試圖向他解釋什麼是互聯網,她從未聽到過「互聯網」這個詞,但與她爺爺奶奶一起出現在 Skype 上時她看起來很「行」,我問她是否想過為什麼這一年我再沒跟她 Skype 過,她這麼回答我。

「我以為是你不想。」她說。


我把互聯網的樣子畫了下來給她看,畫上有電腦、手機還有電話,它們被短線連接著,這些線就是互聯網。我告訴了她哪個是我的電腦,也畫了一條線連到上面,然後我把那條線擦掉了。

我告訴她:「我度過了沒有互聯網的一年,但現在我要回來了,我又可以和你 Skype 了。」

當我回歸互聯網後,我也許不會好好利用它,我也許會浪費時間,或者被別的事情分心,或者只去點擊錯誤的鏈接。我不會有大把的時間去讀書、去反省或去創作偉大的美國科幻小說。


但至少,我回來了。


這結果是不是有點出乎你意料呢???